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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入狱后,38岁的她决定成为律师

2023-05-11 10:43:54 来源:九派新闻 分享到 :

上月底,38岁的黄燕通过法考,成为母亲曾经的辩护律师的助理。

她的律师梦源于小时候。她跟着姨父去律所,碰到一位老太太求助。具体说了什么,她忘了,只记得“老太太挺可怜,这个职业能帮她”。高考填志愿,她没犹豫,填了法学专业。

大学毕业后,她听从男朋友的建议,考上了重庆第一届大学生村官。“两年后可能就转正成公务员了。”黄燕说,她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讲出去有面子。


(相关资料图)

安逸的生活持续到2019年,母亲罗细妹被起诉。而在罗细妹被羁押期间,名下多张银行卡被江西奉新县公安局民警陈某盗用。“我当时全身发麻,所有卡里一分钱都没了,余额全是零,贷款停了我妈差点成为失信人。”黄燕说,她的生活彻底变了。

黄燕辞了职,开始为母亲奔走。她的性格与母亲相似,遇事喜欢往外冲。过去,母亲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多年来,黄燕刻意压着本能的“冲劲儿”,她怕成为母亲一样的女强人,那样“很累很痛苦”。可为母亲奔走的两年,黄燕把自己“打开了”,她要冲在前面保护母亲。

4月底,法考主观题成绩公布,黄燕通过法考。图/受访者提供

【1】女强人

今年2月,罗细妹出狱。离开监狱的出租车上,她问黄燕是不是辞职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背过身,不愿看女儿的脸。

出租车将母女俩拉到酒店,黄燕才有机会和母亲交流。罗细妹瘦了很多,眼神呆滞,回答问题要反应很久。火锅店的包厢里,黄燕让她出去打调料,罗细妹站在门口迟迟不动,小心翼翼地询问能不能出这个门。

“那段时间,她跟以前不一样,唯唯诺诺的一点都不像我妈。”黄燕说。可回到辞职的问题上,母亲“回来了”。黄燕说她学了法律准备做律师,罗细妹担心女儿的性格太直会招惹麻烦。正说着,罗细妹生气了,别过身去。“我考都考了。”黄燕同样执拗。

38岁的黄燕越来越像母亲,尽管她始终不愿承认。

罗细妹19岁时生下了黄燕,婴儿不健康,带着血管瘤。黄燕1岁前做过两次大手术,现在她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医院,医生拿着手指头粗的针管往脖子上捅,打完就想吐。长时间治疗使黄燕的脸型不对称,说话时嘴巴经常被扯歪。

小学时,黄燕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她要强,面对调皮的同学,经常强装镇定。记得三四年级时,黄燕再次被嘲笑,她气哭了,跑回家找母亲。可罗细妹把她臭骂了一顿,说她没用。“我妈很特别吧。”黄燕笑着说。

罗细妹爱美,黄燕手机里还存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40多岁的罗细妹穿着酒红色的长裙套装,头发又亮又长披在肩上,蓬松的自来卷更显优雅端庄。

黄燕的父亲是江西奉新县一小镇的单位职工,一家人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家在二楼,单位在一楼。印象中,小时候的家不算穷,两室一厅,屋子里有沙发,还贴着地砖。镇子被群山环绕,主干道就一条马路,比公交车稍宽一些,马路边都是两层小楼。镇子很小,不管黄燕跑到哪里,中午吃饭只要母亲站在家门口吼一声,她都能听见。

记忆中,母亲最开始在食品厂上班,没过多久下岗了。黄燕上小学时,母亲就在打零工,她做过凉席,在食堂炒过菜,还卖过毛竹。黄燕身体不好,得过几次大病,父亲工作稳定但收入不高,母亲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

初中时,黄燕跟着母亲做毛竹生意,她看着母亲在农民、搬运工、货车司机等人中周旋。运毛竹的车经常被检查是否超载,面对穿制服的人,母亲低着头讨好,“还要听一些玩笑话,(承受)女人经常会受的委屈。”黄燕说,“我从小就知道赚钱不容易。”

黄燕初三时,毛竹生意不赚钱,罗细妹去上海开小旅馆,不到两年,她又去海口投奔开食堂的亲戚。

黄燕很少听到母亲诉苦,母亲离家多年,她只听母亲哭过一次,当时罗细妹在上海,打电话说生意不好做。黄燕的成长中,罗细妹自动把苦难消解了,留给女儿平淡如水的生活。黄燕大一时才知道,当初母亲为了给自己交学费,找亲戚借了个遍。

【2】母亲的影子

“她的教育方式导致我不是一个喜欢诉苦的人。”黄燕说。另外,她还像母亲一样喜欢往外冲,遇事顶在前面,保护身边人。

姨父是学法律的,黄燕小时候跟着他去律所,碰到一位老太太求助。具体说了什么,她忘了,只记得“老太太挺可怜,这个职业能帮她”。高考填志愿,黄燕没犹豫,第一志愿填了法学专业。

报考的大学专业方向只有民商法,所学内容与黄燕的想象有些出入。记得有堂课,老师讲律师就是做业务的,不管来人是好是坏,来了就得接客。“这句话对我的触动很大,顿时打破了我心中的所有幻想。”黄燕说,自那以后,她对专业课兴致寥寥。

黄燕其人。图/受访者提供

大学没多久,黄燕恋爱了,母亲的过往时常冲进脑海,“内心告诉我,不要当个女强人,我要当小女人。”她害怕在亲密关系中成为母亲的样子,“我妈太要强,活得很累,工作、生活上都不容易。”

和男朋友在一起,黄燕有意“压着”自己的性格。学校在郊区,去市区约会要坐校车出行,过去校车少,车一到,队伍立马混乱,学生们一窝蜂挤上去。男朋友性格内向,守规矩,不愿往前挤,在后面老实排队。“我很想往前面冲,但内心告诉我让他去抢,我不要抢。”黄燕回忆,结果两人连续3天都没挤上校车。

2008年,黄燕大学毕业,听从男朋友的建议,考上了重庆第一届大学生村官。据当年《新华社》报道,从2008年起,重庆市公务员将主要在大学生“村官”中选拔。区县(自治县)在选拔、任用领导干部或确定后备干部人选时,向基层一线干部倾斜。“两年后可能就转正成公务员了。”黄燕说,她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讲出去有面子。

工作一段时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晚上整宿睡不着,有时候想找人聊天,可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一下就不想找了。和母亲一样,黄燕早已习惯自己消解痛苦。她坐在阳台上,一个人流泪。“我是不是比较矫情?”黄燕问,“我当时生活已经很完美了。”

内心煎熬时她总想考研,复习资料买了好几次都没能坚持下去,“主要是生活太安逸了。”毕业两年,黄燕结婚了,她比过去的母亲幸福。

【3】生活变了

黄燕快高考时,罗细妹从海口回来,跟丈夫一起在镇子上开了家饭馆,生意惨淡。

为了给黄燕凑学费,罗细妹来到县里的一家KTV工作。KTV是罗家亲戚开的,罗细妹从前台做起,一步步干到大堂经理又做到后来的出纳。在KTV工作,罗细妹挣到了钱,黄燕大三时,罗细妹在县城买了房子。

当时罗细妹想过退休,可黄燕又生病了,血管瘤的位置有癌变风险,黄燕从重庆回到南昌做手术。后来,黄燕得了肾病,罗细妹去重庆看护。

2019年,罗细妹工作的KTV出事了,管理层接连被抓,她有些害怕。同年5月,罗细妹到重庆,与黄燕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罗细妹一直很愧疚,怀孕的时候乱吃东西导致女儿身体不好。而黄燕说,她对不起母亲,母亲一直不退休都是为了给自己看病。“我们两个都是很要强的,不喜欢诉苦,就那一次都哭得蛮惨。”黄燕说。

那天过去,罗细妹又回到平常的状态。她回到江西老家,黄燕每天给她打电话,她经常敷着面膜接听,不耐烦了就挂掉,哪天黄燕的微信步数少了,她会揪着问为什么。

2019年8月28日,罗细妹被奉新公安局带走,黄燕一下子蒙了。她连忙赶回江西,才知道母亲的“平常”都是装出来的。老家的朋友告诉黄燕,母亲经常被吓着,神经兮兮的。“我脑子嗡得不行。”黄燕说。

2020年8月25日,宜春市铜鼓县检察院将该案起诉至铜鼓县人民法院,检方指控被告人罗细妹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开设赌场罪、骗取贷款罪、容留他人吸毒罪、容留卖淫罪等五项罪名。

另外,2020年5月,黄燕发现母亲手机绑定的银行卡没钱了,卡里有母亲的养老金,还定期支付着家人的保险和车贷。“我当时全身发麻,就觉得怎么这么倒霉,所有卡里一分钱都没了,余额全是零,贷款停了我妈差点成为失信人。”黄燕说,她的生活彻底变了。

【4】重拾律师梦

2020年9月,律师朱孝顶成为罗细妹的辩护律师,他在南昌机场见到了黄燕。“这孩子特别瘦,身体非常不好。”朱孝顶说,但黄燕的冷静是出乎意料的,“她说话逻辑很清晰,语气很平静。”

发现母亲银行卡里的钱被盗后,黄燕多次找警方反映。据《澎湃新闻》报道,直至当年7月27日,办案人员电话回复称,现查明是内部管理出了问题,线索已移交县纪委,让家属以后与县纪委联系。

近两个月内,黄燕再未收到任何回复。与朱孝顶见面那天,他们一同来到法院阅卷,被法院拒绝后,黄燕彻底扛不住了。她撇下律师和家人,独自开车离开,车开到一半,她猛砸着方向盘。“那天我才决定辞职,我要为妈妈做些什么。”黄燕说。

同年9月,罗细妹银行卡被盗刷的事情被媒体报道,9月12日,江西省宜春市奉新县政法委通报,奉新县公安局民警陈某盗用涉案当事人微信消费,涉嫌犯罪,现已由宜春市公安局指定高安市公安局立案侦查。

2021年9月15日,江西省丰城市法院对江西奉新民警陈某盗刷在押人员存款一案进行一审宣判:陈龙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三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5万元。

2020年9月12日,陈某被刑事拘留。图/“奉新政法”公众号

“那几年我真的像个战士,整个人的身体状态就像猫受惊之后,毛一下立起来的样子。”黄燕说,她不停写材料。空闲时就在脑海中复盘,与检察院、法院、公安打交道时哪句话没说好,下次要怎么说。

“她为妈妈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样子,确实让人敬佩。”朱孝顶说,黄燕辞职后,他建议黄燕重拾法律,并愿意收她为徒,“她身上的冲劲儿,我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那时,黄燕已经35岁,孩子刚上小学,但她立刻答应了。第一次跟朱孝顶出差,庭前会议中,对方正在讲话,黄燕低着头找资料,耳边突然传来朱孝顶的很大一声“我反对”,她吓得身体发抖,“辩论很激烈,我感觉超级震撼,手心里全是汗。”黄燕觉得少年时期的热情被点燃了。

母亲案子终结后,黄燕想明白了,她始终不是个“小女人”,“就是不要刻意拧巴自己,你是什么样的性格,就放开手脚去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记得开庭前,黄燕有几分钟的时间与罗细妹视频通话,屏幕里,罗细妹一直在哭,她说,她给全家丢脸了。黄燕厉声说:“不准哭,我们理所应当好好活着。”朱孝顶从没见黄燕这么凶过,他以为黄燕在吵架。可屏幕灭掉,黄燕的眼泪喷涌而出。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编辑 任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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